作者:女王不在家
他说,只是问问罢了。
叶天卉当然知道,这绝不是问问,他是埋在心里很多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其实当永盛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只觉得后背发冷。
那二皇子为先帝次子,只比永盛帝大半岁,不过他性子和永盛帝截然不同,他喜读书,不爱舞文弄枪,自称胸无大志。
二皇子生得清隽优雅,姿容不凡,从小不知道招了多少姑娘家喜欢,叶天卉和他关系一直不错,小时候她但凡遇到写不出来的文章就去问他,他总是会耐心给自己解答。
后来诸位皇子争夺帝位,二皇子本是无欲无求,但是这里面又发生了许多事,皇家的利益纠葛,二皇子外戚的挟持,便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也难免裹挟其中不能脱身,最后二皇子也终于站在了永盛帝的对立面。
在混乱惨烈的争夺后,二皇子惨败,党羽尽皆被斩,但二皇子自己却消失了,从此再无消息。
叶天卉之所以和这件事情扯上瓜葛,是当时无意中在陇州当铺发现一块玉佩,她一看便知那玉佩归二皇子所有,所以私底下一番探查,最后终于找到二皇子。
不过那个时候的二皇子心灰意冷,已是看淡一切,叶天卉见此便也离开,从此后再不提起。
她想保二皇子性命,是万万不敢和永盛帝提起,君心似海,二皇子已经穷途末路,念在少时那点情谊,她怎么都不想让他枉送性命。
这件事,她一直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知道。
可他一直知道,他一直没有问出口。
不问出口才是最麻烦的,扎在帝王心中的那根刺,早晚会生根发芽,变成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把剑。
在这一刻,无数思绪涌上来,她曾经踏过那么多惊涛骇浪,应对之法总归有的,最极端的方法,甚至包括一不做二不休
不过很快,那些凌乱破碎的思绪沉淀下来,脑中前所未有地清晰。
她抓住了一个关键永盛帝对自己是有感情的。
也许是男女之情,也许是年少时的友情,无论哪一种,这必然是有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久居高位早已炼就铁石心肠,他的心里也存着一份柔软。
她当时敢拿刀刺他,一则气愤至极,二则当时夫妻相称,三则,她是隐隐感觉到这点,才敢如此放肆。
而陇州一事,可大可小,往就是恰逢故交,往大说就是知情不报,通敌叛国,这种事情稍有不慎,便是灭九族之罪。
想到这里,不免冷汗直流,若是在岷州凤凰山自己就此丧命,叶家会是什么下场
一旦这根刺发酵起来,天子一怒,母亲那里永盛帝也许还能顾念几分,但是叶氏一族只怕从此不保。
她如今还活着,凭着永盛帝对自己的情分,也凭了这一路追随,若能将这根刺拔出,也算是为叶家消除祸根。
她微微抿了抿略显干涩
的唇,这个时候,按说她应该跪下来,向永盛帝解释,诚恳表态。
但是现在显然并不适合,他需要的应该也不是一个跪下的臣子。
永盛帝平和的视线安静地注视着叶天卉,他自然看到了叶天卉骤然变了的脸色。
他轻叹了一声,眼底充满了怜惜“你如今怀着身孕,我并不想让你为这件事情操心烦劳,只是你如果非要问起,对过去的种种我需要做出一个解释,这就是答案。”
叶天卉张了张唇,到底发出声音“放心就是,我会保重自己的身体,会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生下这个孩子。”
她睫毛轻颤,看向他“不过陛下,你也需要我的一个解释,是吗”
永盛帝“你可以不说。”
叶天卉当然不可能不说,这是唯一的机会,稍纵即逝,她如果不把握住,那以后难道非要扯着他的袖子扫兴地说起曾经吗
提都提了,必须说明白。
所以她当即单膝跪地“陛下,你不愿意问,那是你宽厚仁慈,但我为人臣子,既然君王心存疑虑,我若是再行隐瞒,就是万死不赦之罪。”
永盛帝垂眸看着跪下的叶天卉,他当然明白,她不解释便不能安心。
她既然跪下来,便是需要以一个臣子身份来解释清楚。
当下道“好,那你说吧。”
叶天卉便从头到尾将这件事都细细讲过了,最后道“我也知道我大错特错,但是我们到底自小一起长大,二哥的性子,陛下也是知道,他绝无可能威胁到陛下半分,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我又怎么能忍心”
永盛帝叹“也没什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纵然冷血无情,也不至于非要对自己的手足赶尽杀绝。你和我说说,二哥当时是什么境遇”
叶天卉“他自知罪孽深重,唯恐因为自己再起波折,被有心人利用,已经自毁容貌,出家为僧,流落四海。”
永盛帝听着,自然也并不好受,不过也说不得什么。
生在帝王家,兄弟同室操戈,走到了这一步,本就没有回头路。
叶天卉“这件事情为我一人所为,除我之外,便是我母亲都不知情,如果陛下要怪就怪我一人。”
永盛帝“我明白,你的母亲还没这个胆子。”
他这话说得很淡,但是叶天卉听着却是另一番滋味。
她低声道“我自知此事罪不可赦,我会安心待产生下腹中孩儿,之后任凭陛下发落。”
永盛帝却蹲了下来,之后伸出臂膀,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轻轻抱住。
他叹了声“对不起,我不应该提这个,但是我不提,你便不能安心。”
不提的话,她终归会觉得他一直忌惮她,提了的话,似乎也是横亘着的一根刺。
叶天卉被永盛帝搂住,男人清冽醇厚的气息萦绕着她,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觉得很诡异,很矛盾。
这个男人掌握着
他的家族命脉,操控着生死大权,在朝堂上,在御书房里,她都曾经跪在他面前。
对他,她有防备,恭敬,谨慎,崇拜,忠诚,所有的情绪都曾经倾注在这个人身上,但是她没想到有一天,他还可以这样将自己搂在怀中,低声宽慰。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似乎也正常
她低声道“其实敞开了说说也好,不然你一定会误会我吧。”
永盛帝捧着她的脸,看着她“是,如果你不是你问了,我一辈子都不会提,我知道你没有别的意思,是不是”
在他专注而温柔的注视下,叶天卉很坦诚“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知道。”
永盛帝修长而有力的手轻轻抚在叶天卉纤细的脊背上“那就不要再想了。”
叶天卉便低声道“可是我忍不住会想啊”
永盛帝“嗯,想什么”
叶天卉试探着说“你对他我是说二哥,你们以前关系挺好的,后来我记得就生分了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
永盛帝听这话,静默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
叶天卉小心地道“可我总觉得你有话没说。”
永盛帝哑然。
之后,他握着她的手“卉卉,既然说到这里,那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叶天卉“嗯,你说。”
永盛帝便再次抱住她“来,让我抱着你。”
叶天卉“还是不要”
永盛帝却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中,抱住她,还把她脑袋按到他胸口。
叶天卉觉得有些闷,也有些莫名。
永盛帝“我确实还有一个问题,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问你,从今天之后,这些事情就再也不要提起了好不好”
叶天卉“好。”
永盛帝“你好像从小和他关系比较好吧,你和他更亲近,对不对”
叶天卉含糊地道“也没有吧。”
永盛帝“如果不是有你父亲在,如果让你自己选择一位追随的明君,当年你会怎么选我,还是他”
叶天卉大惊“陛下怎么会这么问”
说着,下意识就要抬起头来看他。
谁知道永盛帝五指伸展开,却按住了她的后脑“不许动,不要看我,我只想知道答案。”
叶天卉只好闷闷地埋在他怀中,努力想了想。
无论谁来选,那必然是选他,她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问出这种问题。
就这么不自信吗
她想了半晌,最后终于道“为人臣子,绝无二选。”
永盛帝“你和何清叙情投意合,是不是因为何清叙长得像他”
叶天卉听这话,便受不了,她从他怀中挣脱开来,仰脸看他“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经过和永盛帝的这一场交锋,叶天卉前所未有地
意识到,男女之间也是一场不见刀光剑影的战争。
寻常男女之间还是寻常情爱和彩礼嫁妆的冲撞,她和永盛帝之间显然更多了一些别的,关于权力的,关于地位的,甚至关乎家族的。